01|
今天上班的路上，偶见千禧大酒店门前那棵玉兰已经花开如帘，灯红玉紫，灼灼其华，煞是好看。
如果不是因为工作日的缘故，很想近些再近些，去观瞻与仰赏，去清心寡欲地，静坐发发呆。
想来是天气渐暖的缘故，万紫千红的花次第开放，这正是一年中最缤纷曼妙的好时候。
每年这个时候，就开始默默等候，等幽梦萦绕的栀子，等绮丽妖娆的芍药，等寂寞空庭的玉兰。
栀子花香令人沉醉，意境浑似《呼啸山庄》里凯瑟琳所眷盼：拿来原野上的欧石楠盈满我怀抱。
那是一种让人沉醉不知归路的香气，带着宿命的幽怨与沉沦的迷情，让人欲罢不能，无处安放。
芍药貌似牡丹，两者却并非同根同源，《甄嬛传》里后宫妃嫔拈酸吃醋，在后花园里作妖，硬是要借物抒怀，比牡丹作皇后，压华妃以芍药，生生分出格调优劣，令人不忿。
女人之间好大喜功的事，殃及池鱼，真要替花道一声冤屈。
牡丹有牡丹的富丽堂皇，芍药也有芍药的粉嫩轻俏。
至于玉兰花，那是“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的矜贵，矜贵里又颇有一种炊烟袅袅的幽怨。
张爱玲小说《半生缘》里，顾曼桢幽幽切切地想，来年紫荆花下，会否有自己的鬼魂。
而在我心中，玉兰总会让我心生这样的错觉，它的树根里，应也是埋葬着某个痴情女子的前世今生。
幼时喜爱在好容易坠落树底的硕大玉兰花瓣上掐月牙，见它一寸寸如咬过的苹果般肉身生锈，心里暗暗悸动惆怅。
那时不懂何为“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却也忽然噤声，像是不经意间窥见人世寂寞一种。
赏花如赏人，惜花如惜人。
上一世我大抵是个多情种，于是这一生，情难自已被尘世间的花红柳绿绊住脚跟，缠绵心动。
02|
骨子里我始终是个疏离的人，无论置身欢场抑或独处时分。
我常常控制不住假想自己如机器扫描般看透一个人灵与肉，哪怕只是盲人摸象，天方夜谭，因而误会自己能够轻易洞穿一个人骨子里的浅薄与无趣，当然也有值得流连观赏的烂漫与恬静。
于是渐渐失去“僧敲月下门”或“僧推月下门”的旨趣，只想在纷繁光影里浅尝辄止，一个人清清白白、无所谓风雪、无所谓黯然地归去。
觉得自己未能沉湎，倒也不至于亏欠，两下里水中望月，雾里看花，得其所哉。
久而久之，倒更愿意在人间草木中寄托深情，如果深情并非一桩谎言的话。
林逋梅妻鹤子、黛玉葬花，谁能忍心形容他们痴傻？
你未见此花时，则花与你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花一时明丽起来。
还有比这更如诗如画、潇洒清爽的感情？
只要你有心造访，它自然赋予你它所有的千娇百媚。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每一次相逢，彼此全心全意地炙热；每一次告别，彼此悠哉游哉地相忘于江湖。
到了一定的时辰，你容颜老去，它花叶衰落，不偏不倚，死而无憾。
世间太少这般简洁利落的感情，多的是藕断丝连、纷纷扰扰的故事，令人沧桑，令人荒凉，令人暗淡。
每个人都意难平，唏嘘自己是被辜负的那一个，然而恩怨曲折，谁能说得清楚？
到头来，喜欢一枝花，倒胜过爱慕某个人。
你所有的贪婪，它都照单全收；你所有的薄凉，它都敝帚自珍。
古巨基在歌里唱：做只猫做只狗不做情人，表达宠物比人更值得眷顾的浪漫与悲哀。
然而在我心中，我始终更愿意将这种落寞与壮观的深情，赋予一枝花。
因为它的不声不响，因为它的岁月荣枯，因为它的全力以赴。
木心说，爱上一个如粥般清淡温柔的人。
这番意境，叫人婉转低徊。
然而还比不上爱上一个如花一般玲珑巧妙的人，你对之以无言的深情，它回你以殉葬般的忠贞。
然后静静等待某个光阴飞逝的刹那，你知道你们终究分离，落叶归根以后，你披星戴月荷锄归去。
没有羁绊，没有叹息。
曹雪芹在《红楼梦》里以花喻人，固然精彩，却也十足奢靡。
人是托不住花的富丽与坚贞、理性与庄严的。
03|
台湾女作家简媜在她的散文集《梦游书》里说：
好像什么时候该来，何时告辞，她们心底明白。
这一句中的“她们”，指的是水姜，但何尝不能指代一切花族。
有些花蛰伏一世，只为某一个月夜的美绝人寰，也甘心情愿，也毫不折堕；
有些花孤傲至死，哪怕世间只有某一种动物才能够让她繁衍生息，也要一意孤行，不卑不亢。
这份清醒明朗，这份决绝干脆，是人们一生一世难以企及的海市蜃楼。
这也是我待花情深的因由，这也是我羡妒花至深的因由。
人之一切悲愁，归根结底，不过是因为自己的过分贪念，不能明白，又或者是不忍明白、不愿明白。
如果知道一段生命多少年数，如果知道一段感情最终命数，一个人大抵不会庸人自扰，一个人不会难以释怀。
有几分美丽就绽放几分美丽，有多少深情就给予几番深情。
不去贪恋捕风捉影的长久，不去守候梦幻泡影的沙堡，不去计较不值一提的闲愁。
这样的世界，固然少了许多曲折传奇，却也多出多少千金难买的和气。
我不知道葛天氏的时代是怎样一副光景，但再怎样好，大抵也不过如此罢了。
这个世界若真有造物主，感谢它创造出花之一族——
花的芬芳、花的形貌、花的智慧。
与花相对的时候，是一日当中最波光粼粼的时候；
想到与花有关的那些人生意味，是一生之中最澄明恬淡的时候。
我一生都渴望遇到一个如花一般的人——
相遇的时候，惊鸿一瞥；告别的时候，不拖不欠。
其中那一段漫长的时间，彼此都是彼此最虔诚的模样。
所以才舍得不痛不痒，所以才能够无怨无悔。
-END-
-回眸-
人生这场演出，我们没有剧本
她从撒哈拉里来。
人间哪得林黛玉。
章子怡，不过如此
方方 | 女人想过上好日子，能有多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