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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北诗歌【七弦独奏】||作者//姜华:时光散去(组诗)||NO:125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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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姜华,笔名江南雨。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旬阳县作家协会主席。首届“十佳网络诗人”,“中国新诗百年”全球最具活力华语诗人。陕西文学奖诗歌奖、“五个一工程奖”、首届中国天津诗歌节头奖、第二届加拿大国际大雅风文学奖获得者。在《人民日报》《诗刊》《十月》等国内外报刊发表诗歌等5000余件。获奖200余次,作品被收入180余种选本。出版诗集《生命密码》等七部。诗观,诗歌应该是一把锋利的刀子,剖开生活的断面,让真相裸露出来。然后把汉字排列出陡峭的落差,呈现道义和良心。




姜华诗选
时光散去(组诗)
文/姜华
梦境
在梦中。我的身体轻如一片枯叶
被一阵秋风追赶。身上的凉意
早已把我年少时的张狂,和无畏
洗劫一空。夜晚,骨头在体内
断裂的声音,常常把我惊醒
我想把冬天翻个面,拽回春天
让所有生命重新返青。我想把命运
翻个面,从头再来一次。我甚至
想把年龄和时间也翻个面,返回
曾经青涩的爱情和童年。返回
秦岭山中一个叫油房坪的村子
我看见了。生动在50年前的父母
褪色的亲人,斑驳的下城街石板路
老宅茶园,还有我的初爱梅子
被做旧的场景,逐一浮现、回放
下雨了。冰凉的雨水落在脸上
我仍在梦里。那些满天飞舞的雪花
一起摇头,他们对我的主张和
妄想。表示拒绝,或弃权
黄昏
这个午后,心情杂乱如青龙山中小道
绕过来,又绕过去。把光影、草木
落叶和孤独,绕成几张故人的脸
被几声鸟鸣叼走
还有些更阴暗的植物,隐身于小溪
彼岸,把内伤远远隔开。我知道
在小路尽头那些灌木丛中
肯定藏匿着野兽的眼睛
几丛葛藤,不足以摁住内心的荒抚
黄昏的鸟鸣让听觉缓缓抵达暖意
小亭里拥抱的情侣,尚不黯世事薄凉
几只归鸟,接住他们颤抖的吻
允许
大雪到来之前。允许我像一只侯鸟
不停地飞翔。直到有一天被寒霜
击落,或陷入尘埃,或飘泊异乡
曾经翱翔蓝天的梦,仿佛一夜归零
现在,林间一粒虫鸣都让我心惊
我的飞翔短促、迟疑,如秋风在羽毛上
叹息。远处一处安静的陵园,让人
有了归属感。“咔嚓”一声,时光
仿佛折断在某个节点。在所有的赞美
和苦难,被用来叙述之前
中年之后,我的心静如门前池塘
已不会在意。一根妖娆的紫滕
抱紧一棵香樟,攀缘而上。作为
过来人,我允许她爱上这一棵
也允许它爱上另外一棵
空旷
植物们喜欢把一生的荣耀,举在
头顶,像生意人举着广告牌
那些在黎明前远行的人,错过了
季节,大多都没有回来。每年
按时回来的,只有庄稼和草
9月,在我的老家开花庄村,那些
成熟的玉米、水稻和豆类已然归仓
裸露出来的土地,挂在山坡上
像一张张风干的牛皮
大雁收拾好行囊,再一次准备远行
云团运送来的雨水被反复指认
身前或身后,有些事物正在消失
有些事物永久的消失了
我这一生的作业,都是抄袭。有时
抄袭别人,有时抄袭自己。就像
植物在抄袭身世,复苏抄袭枯萎
就像离开,有时也许是一瞬间
有时也许是永远
片断
初冬,放羊归来的我,被一场雨
和寒冷,取走了身上所有的火
我放羊,羊也在放我。那时候
草和粮食一样稀缺。我饥饿羊也
哭着喊饿,像我4岁的弟弟
母亲给我换上干净的布衣
从灶洞里取出一个热呼呼的红苕
递给我,对我说,饿了吧
1969年冬天,我刚刚9岁。第2年
母亲就走了。如今,想起往事
我拿红苕的手,仍在热着
身体内暗疾,只有自己知道病根
有些疼痛,上帝也没有处方
旧宅
我听见孤独正在慢慢长大,如老屋
房顶的瓦松。祖奶奶敲打破锣
一样的咳嗽声,每晚从厦屋
斑驳的花窗里鱼贯而出
300年前汉水上游一户望族
已先于西汉修筑的东城门之前坍塌
方言许多年前已被篡改,往事
如沉船在叙述中逐渐明亮
现在唯剩下骨头和故乡。骨头
早已钙化,故乡成为传说
在汉水下游,几滴血于一场战乱中走失
谁能抓住明末那艘木船的揽绳
减去
从现在起,我要用减法。减去被我
虚度的时光(生病的时间可以忽略)
减去人间的所有悲喜,减去一把
刀锋上,那朵前朝存放的桃花
减去我的先人、父母、同学和朋友
减去路旁一棵野草,一声鸟鸣和邻家
那位投河的14岁少女。减去仇恨
恩怨、血缘和贪婪。减去爱
减去我曾经吃过的粮食、鱼肉、菜蔬
水果和毒药。减去那些烧掉的柴草
饮过的水。减去记忆中的大地、江河
山川。减去卑贱的前世和今生
减去故乡、村庄、方言和出村的小路
减去上院刘奶奶空洞的咳嗽声,二槐家
孤独的黄狗和那些漂泊在异乡的游魂
减去他们的藉贯,身份和母语
最后,请减去我。这具被风雨、疾病
儿孙和债务缠身,四肢乏力
年过花甲的无用之物
孤独
身居闹市多年,我仍然感到孤独
每当经过火石西路殡仪馆
我会感到身上发冷。这个的春天
在婴儿的啼哭声中,许多人
已悄悄从我的视线里走失
更多的时候,一些文字从电脑上
走下来,拉着我哭泣、诉说
一只流浪狗,突然在街头抱住我
我体内的血液经常在夏天结冰
却无法寻找木炭和火种
取消土葬后,火葬场的锅炉更烫了
放开生2胎,妇幼医院的门前
排起了长龙。我看到许多年前的一句
口号,斑驳在医院楼顶上,上面
生满了绿锈和尘埃
入冬
大雪已过。雪还没有落下来
郊外的荒草正在死亡,或已经
死亡,从前生转世出来。叶子
被树遗弃。它们在用减法延续生命
那些白杨树,日夜睁着眼晴
迷茫的眼睛里,空洞无物
那些长寿的动物和植物,幸福
也多,苦难也多。比如我
而草木一生短暂、卑微、命贱
幸福很少,苦难更少
在我的老家乡下,这些普通的植物
遍地生长。他们潦草的一生
极易被他人忽略。当死亡降临
他们全当是出了一次远门
一生用黄连煮汤的人,命短一些
未必是一件坏事。譬如草木
火锅
把生活的酸甜苦辣,都投进去
煮成一剂良药。老板娘用一身风尘
调配出麻辣人生。安康人
都喜欢在这口锅里濯洗
多少次,我试图把苦难放进锅里
用骨头熬制成鸡汤,抚慰那些
受伤的乌鸦,可是我弄丢了
家乡最初的佐料。麻木的日子
被一碗白酒辣得流泪
我也想。用一锅汤洗去前世罪孽
和今世的忧伤。秋天已经
很深了,今夜在西关正街大江
火锅店,面对门口一窝箭竹
我要努力把身子坐直
至少
至少,我现在每天还能看到日出
或日落。至少我每天还能看到
或听到亲人、方言、鸟语
熟悉的脸庞。如雾岚,在房后
先人们的坟茔上起落
我庆幸。自己还能在每天早上
准时醒来。可是有些事物
却不声不响地睡着了
永远睡着了。也许是一棵树
或者是另一棵树
像一个隐喻,或魔咒。谁也解释
不了,同一条道上,那些
不同的叹息声。我庆幸我今天还是
幸福的,我还活着。至少
坟前
冬天越来越怕冷。坟前的树木挤在
一起取暖,像叶子在枝上努力
练习摇风。时光后撤,我骑在50年前
父亲肩头,去正月十五看灯
下河街的风长着毛刺,扎疼了我的眼睛
当年玩社火的人,正在穿越。正午
在父母坟前,我把一盏纸灯挂在
紫柏树上。风的喉咙有些哽咽
我拉着儿子跪下来,给父母叩了头
静静地站在一旁。我望着紫柏树
紫柏树也望着我,仿佛一瞬间
我们都老了。树上一只麻野雀看了
我们一眼,怪叫一声飞走了
两棵树
两棵树籽被鸟叼来,种在同一块
山坡上,相距不到20米
它们在同一片蓝天下发芽、生长
接受阳光、雨露和苦难
长大后。它们选择了不同的活法
一棵绿荫华盖,儿孙满堂
另一棵直冲蓝天,风光无限
可是他们都有难言的隐疾
一棵在高处叹息寂寒,另一棵
在地面感慨失落
许多年后,我站在两棵树之间
拆解鸟鸣,顾左右而言他
茶园
现在我用力把时间,拨回59年前
9月初6下午某时,汉水上游
旬阳县城一个叫的地方。彼时
太阳尚未落山。院内茶树上
一朵花,在父亲脸上绽开
父亲守着一座茶园,一生都没有
茶喝。后来茶园毁了,母亲
抛下我和5岁的弟弟走了。当时
我10岁。我36岁那年,父亲
也走了,变成黄琥岭上一棵茶树
再也回不去了。漂泊多半生的我
情形比父亲更糟,父亲一生
尚有一座茶园可守,而我
返回时,却无法找到一块净土
安放旧时的蜡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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